永别了，我的故乡，
我的云山苍茫的故乡，
我的白雪笼罩的故乡，
我的烟雾沉沉的故乡……
今日啊，我拿着我的行囊，
在这铅灰色的清冷的早上，
我不得已要离开你的怀中，
在我在里边待过这年半之后。
今天这车站是特别的清冷，
只有几个农民在那里擦手，吹气，
我拒绝了一切要送我的朋友，
他们的送别只是加重我的担荷。
往日啊，我是想把你早早离开，
今日啊，我对你却是眷眷不舍，
往日啊，我非常憎恨那在你里边盘据的禽兽，
今日啊，我却怕你永沦于腥羶。
今日啊，我把你前前后后想来想去，
我想着日本的利刃，军阀政客的刀锯，
农村的破产，农民的无知，
青年们欲受却受不到教育。
我想着你的法界的贿赂公行，
我想着你的军警的恣意抢掠，
我想着你那挂革命招牌的自治人员，
在勾结土豪地痞任意敲诈迫害乡民。
往日啊，或者我们还希望易帜，
但今日易帜却成为他们榨取的护符，
他们有人把热河行宫的古器搬入他们的私宅，
他们有人还计划为胡帅[1]建修纪念的碑阁。
我想着因讲“祖先崇拜论”所起的风潮，
我想着因读《白屋文话》查封了一个学校，
我想着狱中的那些无辜的朋友，
我想着那些出入无路的学校的青年。
我，想来想去，待在清冷的驿中，
我，在无多人的这车厢里边，驰想，
故乡啊，我想也许你永远流于腥羶，
故乡啊，也许你永远到不了水平线上。
永别了，我的故乡：
我的云山苍茫的故乡，
我的白雪笼罩的故乡，
我的烟雾沉沉的故乡！
一九三一年
[1] 指张作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