起初，风吹过松林，后来松林被伐掉，风又吹过杨树林。
杨树，阔叶树的一种，风起的时候，它们发出互相打耳光的声音。
树林里面就是坟，坟就是大地的结石，也是一些茧状的小地带。许多曾祖父就埋在下面，像肝脏里密布的钙化点。他们逐渐溶解，沿着树干涓涓往上。
命运无常，死人这件事不足为道，而如何制止坟的徘徊，则是一个难题。
六百多年来，这些坟头像没有睡醒的鱼，在沙地中极慢地游来游去。如果能在树下站十年，你就能看到有的坟径直游过来，游到脚下，夹杂着野花，顶你的脚。
“Leave me alone!”你可能会这样喊，然而没用，也不必。
“土地的流转…”有人会这样解读，但没那么离奇，从根本上来看，这是一个自然现象。
风蚀是原因之一，风从旷野东边来，把土堆往西吹，像沙漠里飞行的沙丘。日走一千，夜行八百，须臾之间就到了另一棵树下。
而漫不经心的添坟则是主要原因。
多年的风吹日晒之后，坟头坍了一地，后人扛着铁锹过来添坟，然而没有人知道坟的中心在哪，并没有一根针插在一个铜钱的孔里来标注坟的中心。
所以越堆越偏，南边的土被无休止地翻到北边，被铲断的蛇箭一样射穿地面，坟开始挪动了，穿过树林缓缓向北，棺木被远远落在旁边。
年复一年，坟头就这样游来游去，看起来是一集长达六百年的黏土动画。
你可能猜到墓碑的重要性了。
在当代，人们不再破四旧，开始重新怀古，墓碑的生意好起来了。人们把青石杵在那里，作为纪念，但主要是为了。给一个又凉又硬的标记：坟在这里。
所以墓碑上写什么并不重要。而且死亡不完全是一件悲伤的事。
有的在墓碑上刻小人，有的刻笑脸，还有的刻了黎曼几何的一截公式。有些较大的家族，都用墓碑来打扑克。如果有人立了一张方片7，接下来必然会出现一张方片8，甚至一下打出四个2。